“因为师尊想见你。”
池柳喉结滚动,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掐入掌心。
在她的记忆中,自己并未和这位落云峰的峰主有过什么交集。
祝蘅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起身慢慢踱步到池柳身前。
“她老人家让我下山找一个人,找到了就打晕带回山上。”
最后一句话参杂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但池柳能感觉到。
比起针对自己,倒不如说那更像是对落云峰上那位最无力的打击报复。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忽略耳膜鼓动下血液的轰鸣,池柳再次向祝蘅确认。
“你确定没找错?”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和询问,祝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笑得东倒西歪乐不可支。
等笑够了,她才施施然摆手:“不会错的,肯定错不了。”
“理由呢?”
不怪池柳再三追问,她实在是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榆晚,也猜不到她想要见自己的理由。
“师尊让我在松溪城内找一个。”
祝蘅顿了顿,憋笑憋得双颊鼓起,却还是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找一个,生得顶漂亮的病秧子。”
“……”
池柳默然。
她不该多嘴。
不过这样的话,一切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祝蘅帮自己也好,救自己也罢,全都是因为榆晚给她下达的任务。
池柳掩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她明明应该感到庆幸才是。
庆幸祝蘅接近她并非心怀鬼胎,庆幸祝蘅的师尊并没有强行带走她。
那位仙尊到目前为止都还对她很尊重,并没有使用某些见不得光的手段直接把自己绑回落云峰去,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不会。
榆晚现在还有耐心等待,若是有一天她耐心耗尽了呢?
说到底,池柳并不知道榆晚的目的,更不知道她是敌是友。
祝蘅像是会读心术一样,池柳还未开口,她就已经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虽然我不知道她老人家为什么想见你,但你不用担心,师尊她没有恶意。
“我救你,帮你,虽然全是她老人家授意的,不过你还是要记得还钱。
“至于什么时候带你回去,还不急,等永安城这边的事告一段落了再说。”
她摊开手心,里面赫然躺着几天前被她收回去的小玉瓶:“现在,就当是交个朋友?”
池柳眸色忽闪,犹豫中带着几分不确定:“你……”
祝蘅打断她的话,狡黠地笑笑:“因为池姑娘你,真的长得很漂亮啊。”
眉目清冷,双眸映月,五官精致得不像是凡尘世人。
漂亮到哪哪儿都合她的胃口,漂亮到是她不惜送出珍贵丹药也想要结交的朋友。
祝蘅周身并无灵力波动,池柳却在她眼里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金色流光,漂亮又危险。
良久无言,她听见那人近乎无声的笑——
“这次,是真心的。”
下午来看诊的人又多了不少,但大多数都还是借着这个机会来祝蘅这里套话的。
她面前那套银针从早上一直摆到下午,竟一次也没被正经用过。
池柳依旧站在祝蘅身后,好在这人周身的气压都已经恢复了正常。
庄梦躲在门后,默默为店铺里剩下的椅子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她站起身来,仔细考虑着要不要再给池柳送一张椅子出去,毕竟那漂亮姑娘的脸色看着可不太妙。
也不知道祝师姐怎么回事,有时间来这里义诊,还没时间先把人治好吗?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庄梦愣住一瞬,而后立刻冲了出去,就看到了让她血压飙升的一幕——
祝蘅面前的桌子不知道被谁砸得四分五裂,巴掌大的紫红色木块撒了一地。
那成色上等的玉笔也碎成了三节,此刻静静地躺在地上。
地面上有两道不太明显的拖痕,从祝蘅刚才坐着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济善堂大门外,直到退无可退才停下。
那可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庄梦气得两眼发昏,几乎就要昏厥。
一抬眼却看见自家师姐还气定神闲地坐在先前那把竹椅上,模样好不从容。
原本安安静静躺在布袋里的银针此时正悬停在祝蘅身侧,发亮的针尖直直地对着不远处一面色不善的紫衣女子,像是随时都要冲出去。
“紫檀木桌一张,龙骨玉笔一支。”
祝蘅好脾气地勾了勾嘴角,半点看不出她是刚才差点被打到的人。
“师妹你说,赔多少合适?”
万幸,师姐还记得弄坏了东西要赔钱。
只是庄梦还没来得及回话,就看见祝蘅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动,身侧悬停的银针就尽数飞出。
只听几声短促的脆响,射出的银针就尽数被打落在地。
对面的紫衣女子手持一把蛇形剑,在下午的日头下竟幽幽的泛着寒光。
池柳原本还事不关己地站在原地,直到她目光落在那女子脚下的银针上,这才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
她站到祝蘅身旁,刚好挡住庄梦的视线。
祝蘅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眼神很快又回到那紫衣女子身上:“这位…道友?”
她顿了顿,忽而极轻地笑了一声:“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嗯?”
祝蘅摆了摆手: “没什么,只是做坏事会遭报应罢了。”
话音刚落,爆炸声就在耳边接连响起。
那紫衣女子和周围靠得近的人躲闪不及,衣服被炸得破了洞不说,就连脸上都沾上了碳灰。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你使诈?!”
紫衣女子猛地抬头,一双杏眼圆睁,怒视着祝蘅。
她握剑的双手微微泛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紫衣女子提剑,正欲朝祝蘅砍去。
可就在她将要动作的时候,那椅子上坐着的人的眸子却陡然变成金色。
她周身的压力瞬间增大,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祝蘅起身,趁着那紫衣女子还没反应过,将一根银针倏地射了出去。
浸了毒的银针让她脸色变得苍白,连拿剑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她把剑插在地上,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道友。”
雪白的足履出现在眼前的地面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极具压迫感——
“没人教过你求人办事的规矩吗?”
庄梦这时才看清眼前的景象,她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完了……”
祝蘅在管钰身前站定,正好遮住了有些晃眼的太阳,投下一片阴影。
她脸上挂着笑,眼底却似是结上了一层冰霜,让人望而生寒。
管钰背后一凉,登时惊出一身薄汗。
一时情急,她居然忘了这人是谁的徒弟。
把她当成普通医修对待就算了,甚至还想着请不动就绑回去好了。
榆晚是谁?
会治病的里最能打的,能打的里面最会治病的。
她的徒弟又怎么会像其他医修一样手无缚鸡之力,只需要手段稍微强硬一点就能带走。
管钰双手一松,任由手中的剑化为一条小蛇钻入衣袖,她突然往地上一跪。
“今日冒犯实属无奈,还请小神医大人有大量,救救我家少主!”
祝蘅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她压下嘴角的弧度,转身就要离开,却不曾想被这人扯住了裤脚。
周围议论的声音愈发的大,这些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要么盼望着两个人再打起来,要么就是劝她救人的。
祝蘅听了个大概,墨色的眸子里很快积攒出一层烦躁的情绪。
她讨厌有人道德绑架自己,更讨厌被人强迫,偏偏这人两样都占了。
于是祝蘅不再抬脚,只淡淡吐出两个字:
“放开。”
管钰还没来得及拒绝,她扯着祝蘅裤脚的手就被人强行掰开了。
紧接着她就感觉到有人扶住自己的肩膀,带着她站了起来。
来人是一男一女,穿的都是白紫拼色的宗门制服,看上去和管钰关系匪浅。
“我叫康子卓,是御兽宗此次的带队弟子。”康子卓对着祝蘅抱拳。
“今日之举实属无奈,门内小师妹被魔修所伤性命危在旦夕。
“管钰师妹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还请小神医不要放在心上。
“损坏的东西我们会双倍赔偿,小神医若是同意,那我就带着师妹告辞了。”
“可是现在只有她……”
管钰还想再说些什么,却是直接被身旁的女子捂住了嘴。
御兽宗,魔修。
祝蘅眯了眯眼,手指轻捻衣角,直直的迎上了康子卓的目光,似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可信。
义诊本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引出暗地里潜藏的魔修。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跟她预想的有些出入,但也勉强算得上是一条线索。
只是去看看又不会少块肉,治好了的话说不定还能卖御兽宗一个人情。
半晌,祝蘅脸上重新挂起了笑。
她竖起三根手指,狮子大开口:“双倍赔偿加三倍诊金,今日义诊结束后我跟你们走。”
话落,她又指了指快要站不稳的管钰,笑道:“不过现在,更要紧的是她。”
“义诊不治闹事之人,所以给她解毒,是另外的价钱。”
周围唏嘘一片,祝蘅却在嘈杂的议论声中清楚地听到了一声轻笑。
似晨间清风,清扫过她心里所有的情绪,只留下满室馨香。
她回眸,正好看见池柳嘴角还未消下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