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是她!”好不容易看清了祝蘅的脸,地上那人忙不迭朝着来时的方向点头,“就是她!”
“哼——”不屑的哼声从楼上传来。
下一秒,白金双色的绣花锦鞋就出现在那人眼前,毫不犹豫地将他踹飞了出去。
“我看你能藏到几时。”
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冷笑一声,右脚用力地往地上一跺。
二人藏身的柱子上迅速爬满裂纹,看上去随时可能会碎掉。
那男子的样貌渐渐显现出来——
脸庞宽阔,线条分明,微塌的鼻梁上是一双看上去就很精明的眼睛。
他身后背着一个竹制的书箧,看上去有些沉,竟是将主人的背脊都压弯了几分。
祝蘅撕下一截不幸破损的袖袍抛入毒雾,布料瞬间腐蚀成青烟。
“哇!”
她似乎是在惊讶:“你好歹是万毒门的长老,怎么用毒的技术差成这样?”
“黄口小儿,也配对我的毒术评头论足?”杨丘柏顿时怒不可遏。
“你自己学艺不精。”
祝蘅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我有什么说不得的?”
“哼!”
男人顺手甩出一根银针,问她:“这针可是你的?”
“是与不是,杨长老心里不是早有猜测了吗?”
杨丘柏这下装也懒得装了,他眼神阴鸷,死死地盯着祝蘅,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不过片刻,他视线一转,看向祝蘅身旁的池柳。
女人额头上浸着薄汗,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她一个人在这毒雾里待了太久,现在的脸色着实是好看不起来。
“那几个小辈说的人就是你?”
杨丘柏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再抬眼时瞳孔里就已经浮现出奇怪的三角符文。
他眼中的符文突然亮起,直直地对上了池柳的眼睛。
“让老夫探上一探!”
祝蘅轻笑一声,原本漆黑的眸子瞬间渡上一层金色,竟生生将杨丘柏送来搜魂的灵识打断。
“祝某的病人,就不劳杨长老费心了。”
杨丘柏修为高出她一大截,祝蘅挡这一下并不轻松。
她瞳孔中的金芒如碎瓷迸裂,鲜红的血珠顺着白玉似的下颌滑落,在她素青色的衣襟上绽成朵朵红梅。
任谁看了都要怜惜这破碎的美人皮相。
可惜,露出这破碎表象的美人,是一肚子坏水的祝蘅。
只有紧贴着她的池柳察觉到——
那看似虚弱搭在自己腕间的手指,正以微不可察的节奏帮她按压着某个解毒的穴位。
祝蘅用只她和杨丘柏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杨长老,得罪了。”
“?”
祝蘅不管他,抬头对着上方大喊一声——
“师姐救命!”
下一秒,巨大的阵法凭空从整个客栈底下升起。
浅绿色的光晕升腾,渐渐驱散了周围聚集起来的毒雾。
一玄衣女子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大堂正中,而她肩头似乎还坐着个巴掌大的小娃娃,正兴奋的拍着手。
符渺指尖流转的银光如同星轨,在客栈穹顶交织成巨大的玄武图腾。
她嘴唇开合,手中法印不断变换,头顶的大阵也随之转动起来,柔和的光芒自法阵中照下,很快便填满了整个客栈。
“散!”
随着她的一声轻呵,四周已经变得稀薄的毒雾瞬间消散。
那些腐蚀梁柱的毒液竟在阵法中凝成翡翠色的结晶,簌簌落满杨丘柏的肩头。
客栈上方的空气不一会儿就恢复了清明,祝蘅在心里默默给符渺点了个赞,师姐办事果然靠谱。
一点儿不像群玉,自己都被人给打吐血了,却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杨长老。”
说曹操曹操到,群玉带着一队巡城的剑宗弟子从门外走来,杨丘柏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人就被围住了。
群玉冷声道:“你不认识我这小师妹,难道连我也不认识了吗?”
杨丘柏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二人修为相当,但群玉的身份却是让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同于祝蘅头一回下山,群玉常年在四方游历,偶尔还会拿着瀛洲仙山的掌门令牌查办公务。
各宗上到掌门下到门中弟子,鲜少会有不认识他的。
能被他称为小师妹的,随便拎一个出来也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果不其然,群玉的下一句话就让杨丘柏如坠冰窖。
“今日阿蘅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群玉冷哼一声,声音穿透墙壁,足以让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听得清楚。
“我瀛洲仙山定追究到底!”
祝某,阿蘅。
祝蘅,小神医,落云峰,榆晚。
“嘶——”
一道道抽气声从门外传来。
显然,不止杨丘柏,外面看热闹的人也很容易想到了这层关系,眼中八卦之意更浓。
杨丘柏现在可没看上去那么轻松,别人不知道,他们万毒门的人却最清楚榆晚那个疯女人是什么德行。
当年万毒门一位长老只是不慎毒死了落云峰上一片药田里的灵草,榆晚就单枪匹马的杀到了万毒门去。
将那长老揍了个鼻青脸肿不说,临走时甚至还将他们的藏典阁炸成了一片废墟,毁了好多制毒的方子。
灵草被毁尚且如此,自己今天在这里把她唯一的徒弟打了,还不知道会惹出些什么事儿来。
这边祝蘅也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她蓦地吐出一口血来,鲜红温热的血液洒在青色的长衫上,给她整个人平添几分破碎之感。
“杨长老,我与你万毒门无冤无仇。”
话间,她竟是又吐出几口血来,原本红润的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本就是那几人动手在先,平白无故要取我二人性命。”
血珠沿着祝蘅精巧的下颌线蜿蜒而下,池柳扭头看她,却发现这人眼中竟还凝着将碎未碎的笑意。
“我们为求自保,才不得已出手杀人,杨长老今日又何苦对我二人赶尽杀绝?”
池柳闻言垂眸,目光落在祝蘅颈侧那藏在发丝下不怎么明显的银针上,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倒还给她委屈上了。
夜风穿堂而过,木制灯盏中的烛火明灭不定,将杨丘柏扭曲的倒影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
前两日追杀她们的弟子早就咽了气,现在又有这么多人看着自己动手在先。
若是真的闹到剑宗议事堂去了,这是非黑白还不是任由她祝蘅捏造胡诌。
好汉不吃眼前亏。
杨丘柏脸上挤出一抹笑来,眼角的褶子全都堆在一起:“误会!都是误会!”
“开个玩笑罢了,小神医又何必当真?”
祝蘅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细长的银针在指尖转出残影:“虽说是玩笑,但我毕竟受了伤,若是就这样让杨长老回去了——”
她刻意拖长了语调语调,好似真的有些为难:“改日师尊问起,你我又该如何交代?”
杨丘柏眼皮一跳,当年藏典阁被炸的景象又在眼前重现。
他向祝蘅递去一个长方形的木质锦盒:“这株五百年的还魂草,就当是给小神医赔礼了。”
盒子里蓝莹莹的仙草映得祝蘅幽深的瞳孔泛起光泽,她漫不经心的拨弄草叶,语气仍旧为难。
“前两日被莫名追杀,我夜夜辗转反侧……”
杨丘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那株五百年的还魂草本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他心疼得还没缓过劲儿来呢,祝蘅就又把手伸过来了。
他心一横,咬破舌尖才压下心底的杀意,又递给祝蘅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罢了,比起开罪榆晚,这点儿东西都算不得什么。
毕竟东西没了可以再找,命没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祝蘅掀开盖子,清冽的草木芬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袭来。
盒子里的血龙参形如虬龙盘绕,根须粗壮,暗红色的表皮上像覆着一层龙鳞,隐隐透露出古老而又神秘的气息。
她食指将里面的东西随意翻动两下:“不错。”
上千年的龙血参,就只换来她一句不错?
杨丘柏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精彩,却也并未开口。
多说多错,万一哪里又惹这小祖宗不高兴了,还得再赔一笔出去。
不过下一秒,他就看见祝蘅伸手从颈后拔出一根银针,脸上原本苍白的肌肤瞬间洇出海棠花色。
只见那人面色红润如常,一双墨眸里除了慵懒的困意就再没其他情绪。
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受了伤的脆弱模样?
她嘴角噙着坏笑:“杨长老慷慨解囊,祝蘅在此谢过。”
“你——”
杨丘柏气得快要吐血,他抬手指着祝蘅,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我?”
祝蘅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只见她漆黑的瞳孔周围泛起诡异的金色涟漪。
有一瞬间,他仿佛透过祝蘅的眼睛,看到了当年那个只身独闯万毒门的女人。
强大而又熟悉的威压令杨丘柏瞬间浸湿了后背。
祝蘅却不管他看到了什么,伸手打了个响指。
“哗啦——”
一名剑宗弟子应声倒地,眨眼间竟是化作了一个个木头雕刻而成的人偶。
那人偶身上缠绕着无数透明的丝线,从关节处一直延伸到了客栈外面。
几乎是同时,其他剑宗弟子也尽数化作了木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真的就是一堆死物。
瑶月和林落自人群中走出,后者有些不满地揉了揉酸痛的手指。
她抱怨道:“符师姐你这灵偶不行啊,弄得我手都酸了。”
刚说完,林落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脑瓜崩。
小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头顶,正不满的挥舞着两只小短手。
“闭嘴!嫌弃就自己做去!”
“……”
“噗嗤——”
不知道从哪里起的头,客栈周围很快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笑声,一下就盖过了祝蘅几人渐行渐远的交谈声。
只余下杨丘柏一人站在大堂中央,气得将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被祝蘅耍得团团转,赔进去两株极其珍贵的灵草就算了,偏偏自己还不敢再去找她的麻烦。
所有的委屈都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吞。
杨丘柏的眼神变得阴鸷,他双手握拳,死死的盯着祝蘅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