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蘅缓步走到池柳身旁,伸手解下她身上的披风,任其落在地上,似是抱怨:“都说了小心些。”
“倒是有趣,”紫黛也不恼,笑吟吟的看着两人,“又来一个漂亮妹妹。”
初春夜里的风依旧夹杂着凉意,打在祝蘅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双臂,好言相劝:“我的病人不能跟你走,这位姐姐请回吧。”
话落,祝蘅抓起池柳的手腕就要离开,却不想一道劲风直直的冲着她的面门袭来,而紫黛几乎是瞬间就移到了她身前,语调婉转。
“那正好,你们两个都留下陪姐姐玩。”
说时迟那时快,池柳猛地将祝蘅往后一拉,抬手用扇子接下已经到了面前的攻击,带着祝蘅与她拉开几步的距离。
刺骨的寒风灌满长袍,池柳一袭白衣被吹得猎猎作响,如墨般的长发随风飘扬,似丝绸流苏般柔软。
她那双向来淡漠的琥珀色眼睛里头一次有了鲜明的情绪波动,说话的语气也不似往日的温良:“不想死就让开。”
紫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愈发勾人:“杀我?就凭你和一个刚到元婴期的医修?”
她苦修多年,修为早已臻至化神境界,虽然看不透面前这个丫头的修为,但后面跟着的那个医修几斤几两,她可是探得一清二楚。
“当然不是,”夜黑天凉,祝蘅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缓步走到紫黛面前,“姐姐想清楚了,今夜我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我师尊明日就能去魔域杀他个血流成河,就算你侥幸逃了,你们少主能放过你吗?”
祝蘅退后两步,敛了脸上的笑,将一块暗色的木制令牌扔到她手里:“现在离开,我二人就当从没见过你。”
紫黛低头看一眼手上的令牌——巴掌大的暗紫色令牌周围雕刻着繁杂古朴的祥云纹样。
中间那座山峰则只寥寥几笔,明明隐入云中,却叫人无法忽视,而山峰的正下方,赫然刻着一个醒目的‘晚’字。
几乎是看到它的第一眼,紫黛就认出来了——这是货真价实的,能代表落云峰峰主身份的令牌。
看似低调内敛,实际却蕴含着常人无法感知的强大灵力。
且不说其他,单凭榆晚那冠绝天下的医术,就鲜少会有人不认识这块令牌。
自己与这两人无冤无仇,她本就是偶然路过这个镇子,再见色起意拐了个漂亮姑娘,实在犯不上为了这么点儿私欲去得罪榆晚,单是这块令牌上的禁制就够她脱一层皮的了。
要知道,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魔修,几乎没人会愿意得罪医修,行走世间,谁能保证自己没有受伤的时候呢?
“多有得罪,”想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紫黛也不准备再纠缠下去,“告辞。”
直到确认她真的走了,祝蘅才把目光投向身后的池柳,那人嘴角缓缓淌下一抹血迹,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哪儿还有刚才的气势。
“池姑娘,我提醒你一句,”她嘴角噙着笑,眼里的情绪却让人捉摸不透,“不要随便跟人打架。”
“你体内灵力乱作一团,翻遍全身都找不出一处完好的筋脉,再这样随意动用灵力,怕是都撑不到问道大会召开。”
“我不知道你和魔修之间有什么过节。”祝蘅倾身上前,鼻尖与池柳不过一指的距离,能清晰的看见她眼尾处缀着的那颗泪痣。
“但在我收到那一千两之前——
“你都得活着。”
她右手拇指轻轻按压在池柳微凉的薄唇上,为她擦去那一抹殷红。
白皙修长的手指从自己腰间抽离,池柳垂下眼睑,盯着腰间多出来的小玉瓶微微出神。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第二天晚上,今夜的雾气依旧浓郁,将能见度大大降低。
祝蘅和池柳选择了兵分两路,由她先去月老庙搜查,自己则是远远的跟在容元洲等剑宗弟子后面,以防出现什么变数。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月老庙门前。
正如先前的大叔所说,少了香客的供奉,庙里的道士都走完了,也没人愿意来打理,这座庙已经处于半废弃的状态了。
等人都进去之后,祝蘅也跟着溜了进去,她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地方。
院子正中立着一座巨大的月老像,上半部分被雾笼罩着看不清楚,下半部分已经破了好几处了,甚至还长出了不少青苔。
祝蘅顺着廊道一直往前,走了不知道多久,来到一处空旷的院落,墙角处堆积着劈好的木柴和几只空的大水缸。
跟到这里剑宗的人就不见了,她放出灵力向周边搜寻,却连一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就在祝蘅纠结该走哪边的时候,池柳找来了,她没做停留,只是在经过祝蘅时说了句:“这边。”
两人来到一间破旧的厢房,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不大的书案和几个书架,书架上摆了几宗论道的卷轴,并无特别之处。
只见池柳拿起一支烛台,用火折子点燃还未燃尽的蜡烛,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隐藏的机关。
她转动烛台时,烛台下的青铜底座忽然浮现出复杂的图纹,祝蘅瞳孔微缩——那分明是剑宗的徽记!
“咔嚓”一声,书案后面的那堵墙缓缓向两边移动,露出一条只够容下一人通行的小路。
祝蘅率先进去,她用法术幻化出一个小小的光团,让其漂浮在身侧提供一点光亮。
两人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是越往下,这里的空气就越为潮湿,阴湿环境下滋生出来的霉菌的味道并不好闻,更别提还有隐隐约约传来的尸体腐烂的臭味。
小路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穴,洞穴中间用木头搭了一个不大的祭台,四周的石壁被凿出了许多用来摆放蜡烛的小洞。
不过两寸的蜡烛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亮,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池柳总觉得自己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
祭台上横七竖八的摆着几具腐烂的尸体,面容已经认不得了,只能靠他们身上的衣服大致猜出一点信息。
有男有女,有普通百姓,也有宗门弟子,死者的身份五花八门,没什么特定的标准。
祭台中央插着三根粗壮的木头,麻绳松垮垮的搭在上面,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
二人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祝蘅从荷包里摸出一颗水蓝色渐变的珠子,又施了法术将其隐藏起来,这才抬脚向更深处走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们又来到一处新的洞穴,这里的空间不大,祝蘅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容元洲的背影,以及与他对峙的黑袍老人。
那老者一身黑袍完全遮住了身形,右手紧紧握着一根七尺长的法杖,左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中,判断不出他是否藏了东西。
不算空旷的洞穴里弥散着剑拔弩张的氛围,池柳不动声色的环视四周,轻轻扯了下祝蘅的衣角,示意她看向洞穴顶上挂着的白色巨茧。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先前与容元洲同行的剑宗弟子应该都在里面了。
那黑袍老人像是一早就察觉到了二位不速之客的闯入,只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眼中并未流露出惊讶。
他身上的魔气太浓,只一眼就能激发出正道修士对魔修本能的抗拒,让人想要忽视都不行。
祝蘅眉心微微拧起,面对容元洲震惊的目光也不欲解释,直直的看向他对面的黑袍老人,问:“镇子上失踪的人都是你抓的?”
“是又如何?”黑袍老人略有兴趣的看向祝蘅,“你这小娃娃的资质倒是不错,本以为还要再抓上几个人,不过现在嘛……”
他干涩的喉咙中发出两声干笑,像是枯枝掉落碰撞地面发出的声响:“加上你就够了。”
洞穴顶部凝成的血水滴落到她的肩头,祝蘅回看向黑袍老人,她像是没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恶意,对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是吗?”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不大的洞穴,似是轻蔑,似是不屑。
容元洲眼皮一跳,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祝蘅话音刚落,黑袍老人法杖顶端的骷髅突然迸发出刺目红光。
洞穴四壁的蜡烛同时爆炸燃烧,火舌在石壁上蜿蜒成诡异的符咒。九个白色巨茧剧烈震颤,从茧中渗出猩红血线,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大网。
容元洲眼神一变,正准备出手斩断头顶的大网,身侧的长剑却突然发出悲鸣。
剑身浮现出血红色的裂痕,蛛网般四散蔓延,像是下一秒就要化成碎片。
"以剑宗弟子为祭,倒是省了老夫驯化剑灵的功夫。"
黑袍老人袖中飞出九枚骨钉,精准刺入巨茧,凄厉的惨叫声中,被困弟子精血正被疯狂抽取。
容元洲顿时又惊又怒,眼睛里布满血丝,脖颈处,手背上尽是暴起的青筋:“你对他们干了什么?!”
他调动周身灵力,竟是直接震碎了手中的佩剑,剑身残片被他的灵力包围,在主人的控制下幻化成了数把长剑,剑尖直指对面的黑袍老人。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他肩膀上,强行压下了他周身暴动的灵力:“别用灵力,空气里掺了蚀骨香。”
容元洲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还未开口反驳就被祝蘅堵住了话头。
“外面每晚升起的雾里也掺了东西,嗅觉受损,你闻不到香味是正常的。”
“哦?竟认得蚀骨香,”黑袍老人终于露出诧异神色,法杖重重顿地,他阴恻恻地盯着祝蘅,“是老夫小瞧你了。”
“过奖,在下毕竟是个医修。”祝蘅轻笑。
二人谈话时,池柳手中折扇展开,翻转间九枚暗刃破空而出,将即将成型的血网钉死在石壁上。
雪白的扇面骤然浮现出神秘的星纹,池柳苍白的唇角溢出血丝,她却像感受不到一样,将手中折扇利落掷出,瞬间划开了那几个白色巨茧。
被困的剑宗弟子个个蜷缩着身子从中掉落,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他们目光呆滞,宛若稚童,看样子神智受到了不小的损伤。
“好一个医修!”黑袍老人终于变了脸色,他枯爪般的五指握紧法杖,顶端骷髅空洞的眼里腾起两簇幽绿鬼火。
“那你师父就没教过你,医修不要多管闲事吗!”
洞穴突然响起细密的骨裂声,黑袍老人左袖轰然炸碎,露出由白骨拼接而成的手臂,每根指节都串着刻满咒文的铜铃。
下一秒,铃音乍起。
老人白骨手突然暴涨几寸,五指如钩直取祝蘅咽喉——方才被毁的剑刃碎片竟在他掌心重组,淬着剧毒刺向池柳的后心。
祝蘅冷笑一声,指尖寒芒闪烁的银针突然化作藤蔓粗细的碧色长绳,瞬间缠住面前白骨铜铃。
池柳手中折扇星纹显现,扇骨化作流光没入地面,结阵困住那些碎片。
“以活人魂魄喂养鬼器,这等阴毒手段,你也配提我师尊?”
话音刚落,祝蘅手中就凭空出现了一把玉笛。
少女一袭青衣,如墨般的长发自然垂下,被昏暗的烛光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专注的吹奏着曲子,白皙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笛孔上跳跃。
空灵悠扬的笛音飘散在空中,如丝般缠绕着乍起的微风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