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旁边替人抓药的师妹手里的秤砣滑落,重重的砸在了柜台上,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祝蘅,似乎被她刚说的话吓到了。
祝师姐不会喝个酒就要把自己嫁出去吧?要是她今天真在店里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那自己在山下的逍遥日子也该到头了。
小师妹一时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主事的师姐。
师姐叫越清漪,是隔壁天音宫宫主的宝贝徒弟,不知道被自家峰主用了什么法子骗到了这里打工,一待就是好几年。
越清漪盯着祝蘅看了半晌,向池柳赔了个礼,上前两步就要把人拉开:“池姑娘莫怪,她醉了。”
“池姑娘?你是池家的人?”祝蘅用力挣开越清漪的手,突然拔高了音量,“他们骗我?!”
不过片刻,她又猛地抬头,一把扯住池柳的交领,凑上前去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喃喃:“不对啊,池家怎么生得出这么好看的人……”
明明池渊和池震都是普通人的模样。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混杂着浓浓酒味的温热气息喷洒在脸上,池柳稍一抬头就能碰到祝蘅的鼻尖。
面前女子的面颊透着自耳根蔓延上来的红,殷红水润的双唇一开一合,不停地讲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
看上去不怎么聪明,说话的语调也跟那天留声符中的大相径庭,她一时有些想笑,却突然对上了祝蘅的视线。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此时正因染上醉意而略显迷蒙,像是小鹿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湿漉漉的水雾。
“姐姐,跟我走吧……他们都叫我小神医。”
祝蘅像是脱力般滑进池柳怀里,借着身高的优势把头埋进她的肩头,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你跟我走,不排队……”
她柔软的唇瓣轻轻擦过颈侧的皮肤,热气喷洒在耳后,池柳控制不住的轻颤,从未有过的暧昧体验让她不自觉有些腿软。
而罪魁祸首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抬手环住她的腰,整个人像八爪鱼一样挂在她身上蹭了又蹭,怎么扯都扯不下来。
池柳下意识推她的肩膀,祝蘅却极为不满的哼唧两声,又抬起头来看她,表情凶巴巴的,语气却没什么威慑力:“不准动!”
扑面而来的酒气中隐约夹杂着一抹淡淡的草木香,让人有了瞬间的恍惚,池柳一时竟忘了推开她。
祝蘅醒来时头痛欲裂,她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极力辨认着环境。
从小到大的记忆像是走马灯般在脑海里略过,祝蘅没想起来这是哪里,醉酒后干的那些混账事却如潮水般涌进她的脑子。
回笼的记忆让祝蘅面上有些挂不住,往日在山上喝醉酒的日子也不少,但落云峰上人不多,她鲜少有机会在外人面前撒酒疯。
这下好了,落云峰的脸被她丢尽了。
“醒了?”清泠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落在祝蘅耳里让她止不住的心虚。
她不敢看那人的脸,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缩到脖子里去,回答的声音也是细若蚊蝇:“醒了。”
门口那人似是轻笑一声,慢慢把脚步挪到了床前,带着青鸾刺绣的衣角出现在祝蘅的视线中,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醒了就好,我还以为你要装死呢。”
“小、神、医、”
一字一顿,拿她取乐。
祝蘅脸上腾地升起一片燥意,迅速钻进被子里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双黑不溜秋的大眼睛,心虚地盯着越清漪。
这人看着是个好相处的,却总是一说话就揭人家的短。
越清漪存了心的想要逗弄她,向后退了几步:“那漂亮姑娘还未走远,听说是要去永安城参加问道大会,你现在追出去道歉还来得及。”
祝蘅闷闷的应了一声,想起从前被她嘲讽人菜瘾大的日子,又想起店里师妹惊恐的眼神,愈发不想出门了。
不过好人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祝蘅只犹豫片刻就决定面对现实。
大不了她在外面躲个百八十年,等大家都把这事儿忘得差不多了再回来。
所幸池柳走得并不快,祝蘅追了没两步就在街上拦下了她:“池姑娘,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微喘的声音裹挟着草木的气味向自己袭来,池柳看着面前拦路的少女,少见的愣了神。
其实不难猜出祝蘅就是那晚救过自己的人,她身上的气味很独特,一闻就知道是从小在药堆里泡大的,苦中带涩,却并不难闻。
左右是救过自己的人,池柳不会记错。
“不碍事,那晚姑娘救过我,应当我向姑娘道谢才是。”池柳对着祝蘅微微欠身,道过谢就要离开,不料却被她抬手拦下。
祝蘅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既要道谢,那姑娘不若与我同行,相互也有个照应。”
世人都说医者仁心,落云峰上的医修更是个个都菩萨心肠,不过祝蘅自小就对这些近乎绑架的话语不屑一顾。
世上生病的人那么多,要真是个个都等她来医,那天下人早该死绝了。
但池柳是不一样的,她生得太好看了,祝蘅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
长得好看的人在她这里有特权。
闻言,池柳抬眸扫她一眼,又垂下眼帘:“无名小卒,不劳小神医费心。”
跟她身上清冷疏离的气息不同,池柳声音柔柔的,像是春风轻拂过耳畔,夹杂着草木的呢喃。
祝蘅摇摇头,正色道:“我想救谁,跟那人的身份无关。”
她治病,从来只凭喜怒。
榆晚常对她说人不能过得太累,不然到头来哪里都落不得好,年轻人就是要随心而动,活得恣意洒脱,才不枉来世间走这一遭。
“前两日有人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此去永安会有美人相伴。”
祝蘅咧嘴一笑:“我见姑娘有缘,想必定是那与我结伴之人。”
祝蘅说话时青衫无风自动,宽大的袖袍翻卷着掀起波浪,周围的一切好像都静止了,只剩下她刻意拖长的尾音在耳边回荡。
池柳对上那双似是打翻了浓墨的眸子,有一瞬间的怔愣,不过她很快就回过神过来,毫不留情的拒绝了祝蘅的提议。
永安城地处西北,与剑宗相邻,隔松溪城十万八千里,二人同行的话于她来说会有诸多不便。
池柳不习惯与人打交道,今日同祝蘅说上这么些话也不过是看在她救过自己的份上。
连着被拒绝两次,祝蘅也不再纠缠,略有些失望的同她道了别。
天机阁的神棍果然信不得,说什么同行的另有其人,有个鬼还差不多,到头来还得自己一个人赶路。
祝蘅到城门口的时候车马铺的掌柜都正招呼着伙计准备关门,她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拦住了人:“掌柜的,租辆马车,要快马。”
这家车马铺生意做得极大,在整个中州都开有连锁的铺子,拉车的也都是用灵草喂养的奔雷马,传言能日行千里。
掌柜的目光上下扫过,将她打量一番,好心道:“我见姑娘不像是修道之人,此时出城恐怕会有危险,不若在城里住一晚再走。”
闻言,祝蘅诧异的看他一眼,开口询问:“可是出什么事了?”
松溪城背靠瀛洲仙山,这一片的治安都好,按理来说不存在什么拦路打劫的盗匪,更别提吃人的野兽了。
掌柜如今专门开口提醒她,只能是魔教的缘故。
果不其然,掌柜左右观察一会儿,确定了四周无人,才敢悄悄对祝蘅说:
“姑娘有所不知,松溪城靠近瀛洲仙山,魔教众人不敢在此作乱,但周边的一些村镇可就遭了殃,那些魔修可谓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近日来频繁有修士说在城外见到魔修,已经有人传信去了玄门殿,大概明日就会有瀛洲仙山的弟子下山除魔,姑娘还是再留一段时间为好。”
其实掌柜的话不无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祝蘅此次下山就是为了调查魔教作乱之事,送上门来的线索,她没有不要的道理。
祝蘅思忖片刻,递给掌柜一锭银子:“多谢掌柜好意,但我忙着赶路,确实耽误不得。”
掌柜叹了口气,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却终究没再开口,只默默给她挑了一匹跑得最快的马。
马车内的空间很大,容下她一人绰绰有余。祝蘅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闭目养神。
修仙之人睡觉的欲望并不强烈,一般会将夜晚的时间用来修炼,祝蘅不喜打坐,自然也就省略了这个环节。
脑子里的小人将话本子里的情节演了一遍又一遍,只差一点祝蘅就要见到周公,马车却突然停下。
她手忙脚乱的扶住窗棂,这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等祝蘅缓过神来掀开帘子查看时,才发现掌柜特意给她挑的那两匹奔雷马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切口整齐的缰绳。
两匹上好的奔雷马,少说也要三百两银子了。
偌大的竹林里回荡着兵刃相接的打斗声,饶是她听力再好,也不可能在此时分辨出马儿逃跑的方向。
祝蘅抬眼往向不远处的密林,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朝着那边走去。
她的马,有着落了。
同行的美人,也有着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