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白炽灯散发着稳定的光芒，一间不大不小的寝室内，磨砂微透的浴室门忽然砰的一声打开。

    一道小麦色的身影迅速冲回床上，顺路还按了一下灯的开关，寝室顿时陷入黑暗。

    靠近门一侧的床帘里忽然传来手机砸脸的声音：“我靠……你吓我一跳，跑这么快干啥？”

    “急着睡觉。”莫珂唰地拉上床帘，掀开被子躺进去。

    高嘉林捂着鼻子：“……”

    作为今天寝室最后一个洗澡的，洗完都已经十一点了，明天还得六点半起床军训，晚上畅游手机的时间所剩无几。

    莫珂床头有学校专门安装的小夜灯，光线完全足够床上使用。莫珂按下开关，在枕头上找个舒服的姿势，如同前几夜一样，点进了西城大学校内论坛。

    西城大学的论坛创立已久，长盛不衰，附近几个学校就数他们最热闹。

    莫珂打了个哈欠，半合眼睛，百无聊赖地划着屏幕，仿佛下一秒就要睡过去。

    忽然，一条后面缀着长串感叹号的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

    《酒吧，性冷淡，男大，50 r求一个联系方式，急！！！》

    里面有张照片，一个女生的正脸，以及一个穿着休闲上衣的，肩膀很宽，脊背挺直的男生背影。看起来像偷拍的，光线昏暗，大概率是某个酒吧。

    虽然照片糊，不过拍照人的技术很不错，光是一个背影就能看出男生的大致身形。

    莫珂闲得无聊，特地点进去双指放大照片。

    1楼：【这不是音乐学院的胡清月吗？楼主要她的联系方式干什么？】

    2楼：【一楼仔细审题，楼主明明是捞图中男生背影好不好？】

    楼主：【没错！楼主作为健身房常客，一眼就看出这背影身材不错！】

    ……

    因为楼主这番话，炸出了一群馋身子的盖起高楼，熬夜的大学生最喜欢深夜点进无聊的话题。

    渐渐地，有人提到一个名字。

    56楼：【有点像段绪宁？】

    57楼：【楼上说笑吧？感觉比医学院某人帅啊，dxn有点装，搞不懂那么多人追他。】

    58楼：【我也……dxn还是算了，我们寝有人给他送奶茶，他理都不理，很没礼貌，希望图片上的不是，要不然楼主还是放弃吧。】

    59楼m：【背影都能看出帅不帅？也没见有人认出这背影男啊。】

    60楼：【回56楼，应该不是dxn，图片上的男生看背影就比dxn高好吧？回楼上，都说是背影了，这么糊怎么可能有人认出来？】

    61楼m：【那你们还说他帅？帅成一团马赛克？】

    62楼：【这m是不是嫉妒啊，不然你发个照片给大家掌掌眼呗？】

    莫珂：“……”

    上面那个m就是他的论坛账号。

    莫珂没有理那个让他发照片的，他手指上下滑动，帖子下的留言一会儿工夫又增加了十几。

    重点是论坛画风歪了，有人牵头对比起图片中的背影和医学院段绪宁到底谁更帅，或者说段绪宁到底装不装。

    莫珂盯住手机，眉头逐渐锁起，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两秒后，莫珂摸了摸耳朵，他的论坛号是新号，说话不在怕的。

    于是……

    81楼m：【性冷淡？我看就是不行！】

    莫珂的话无疑是在一堆白米饭里扔进一颗老鼠屎，把一锅饭都给臭到了。

    自然而然被群起而攻之。

    莫珂翘起一只脚搭在另条腿的膝盖上，姿势既放松又随意，手指快速敲击键盘。

    93楼m：【你们懂什么？见过几个性冷淡的男人？还不都是性无能！说得好听，全是美化！也不知道在对比什么。】

    为了让自己的回复有说服力，莫珂打开搜索引擎现查了几个毫无依据的判断方法。

    无外乎看臀部，看毛发，看站姿之类的。

    98楼m：【站姿靠墙，下肢力量不行，耳朵没有血色，皮肤过白，看着没腿毛，总结肾虚，言尽于此，懂得都懂，不多说。】

    本以为自己是孤军奋战的孤狼，没想到十分钟后，他的回复收到了将近一百个点赞！莫珂点开看了一眼，九成都是男的点的，都在夸他说得好，说要跟他一起抵制小白脸。

    109楼（楼主）：【大家别吵了，重点在于联系方式，今天不把50r给出去我很难受！】

    110楼：【报！！！有人发现楼主是个男的，华大男女通吃的惯犯，大家小心！】

    111楼（楼主）：【……我不是，你别乱说。】

    莫珂对后面可能会出现的骂战兴致缺缺，他向上翻到那几条人身攻击段绪宁的留言，挨个点击举报。

    一个号还不够，他还用校园卡注册的号又举报了一回。

    莫珂放下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意靠在床头，莫名觉得自己深藏功与名。

    夜色浓重，知了隐藏在树干上声嘶力竭的叫喊。

    -

    西城大学本科生寝室区共有二十幢楼，一到五号是翻新过的，其余都是以前的。

    除开要军训的新生睡得稍微早一点，大二大三的都在熬夜。

    六号楼502寝室。

    静音键盘的敲击声不轻不重地响着，季元杰正在陪自己的暧昧对象打游戏。

    十分钟后，对方告诉他自己要去睡觉了，季元杰这才压着嗓子跟人说晚安。

    挂断电话，季元杰转着椅子回头，看向还在电脑前阅读文献的段绪宁：“还不睡？这么努力显得我很废啊。”

    段绪宁抽空瞥他一眼：“废就多看。”

    季元杰：“。”

    作为同寝三年的好兄弟，季元杰显然对段绪宁这副模样适应良好。

    寝室就他们两个人，剩下那两个不知道跑哪通宵去了。

    季元杰哼着歌去浴室洗漱，出来后把放了脏衣服的脸盆随手往地上一扔。

    下一秒，一道带着寒气的目光缓缓射向他。

    这么认真还能注意到我？

    季元杰低头看了看盆里的袜子，认命道：“我洗。”

    花了两分钟把袜子搓了，季元杰长叹一口气，仿佛跑了三千米似的，瘫坐到电竞椅上，打开手机刷视频。

    段绪宁看完一篇文献，合上电脑准备去洗漱，忽然察觉到隔壁室友时不时瞟他一眼。

    段绪宁偏头，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季元杰。

    只见季元杰面部纠结，眉毛扭曲，唇齿颤抖，憋笑得脸都快青了。

    难以理解。

    “……”段绪宁打开衣柜拿上换洗衣物，绕过季元杰。

    “哎——等等，你就不问问我在笑什么？”季元杰起身，“不是，我真受不了了，逗死我了！”

    “别走啊！”季元杰拦住转身要走的段绪宁，把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看，这都什么有的没的。”

    段绪宁淡淡扫了眼递到自己跟前的屏幕，熟悉的论坛页面。

    他很少翻学校论坛，甚至可以说没怎么看过。

    季元杰回想一秒：“这是卡伦吧？昨晚胡清月又堵你去了？”

    昨晚季元杰过生日，包了半个卡伦酒吧的场子，但凡跟他关系不错的都去了，后面他喝懵了，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打发了。”段绪宁不轻不重回，推开面前的手机打算进浴室。

    一张看不见脸的背影照而已，他并不想为此多费心思。

    “等等！别着急，你往下划划，重点不在这。”季元杰滑动两下手机，屏幕向下滚出残影，瞬间定位到让他笑到肚子疼的楼层。

    段绪宁狭长的眼尾轻轻合了一下，似乎有点不耐烦。

    碍于季元杰那副“不看不让走”的架势，段绪宁胡乱扫了两眼。

    【性冷淡？我看就是不行！】

    【你们懂什么？见过几个性冷淡的男人？还不都是性无能！说得好听，全是美化！】

    【站姿靠墙，下肢力量不行，耳朵没有血色，皮肤过白，看着没腿毛，总结肾虚，言尽于此，懂得都懂，不多说。】

    寂然无声中，季元杰注视着段绪宁逐渐黑沉的脸色，心里不自觉给那个名叫m的上了一炷香。

    虽然知道什么站姿之类的大概率都是扯淡，但肾虚这几个词和段绪宁联系到一起，莫名透着几分喜感。

    想着想着，没忍住漏了一声笑。

    季元杰：“……草。”

    我不是故意的。

    -

    306新生寝室中，莫珂的三个室友在聊天，话题已经从高考成绩聊到高中暗恋的女生了。

    每个人都把床帘拉着，床头学校配的小灯也调到了最暗的亮度，丝丝缕缕，透着光揉进夜色中。

    莫珂心情大好，准备切出软件打会儿游戏就睡觉。

    还没等他有所动作，身上忽然凉飕飕的。

    莫珂紧了紧被子，没想到学校的空调那么顶。

    论坛仍然有断断续续的点赞，莫珂嫌打扰他打游戏，切进论坛准备开免打扰，然而下一刻，一条私信猝不及防蹦出来。

    莫珂一顿，捋了把炸毛的头发，点进私信看了一眼。

    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d：删除你在论坛中的言论。】

    【莫珂：？】

    什么玩意。

    莫珂凝视着屏幕左侧黑色的小字，不实信息？什么不实信息，他怎么听不懂？

    就在莫珂怔愣之时，聊天页面忽然收到一张截图，眼熟的账号以及他自己看了都要说一句离谱的言论大剌剌出现在眼前。

    “咳！咳咳——”莫珂呛了口口水，一时咳得惊天动地。

    “莫珂？”高嘉林停下聊天，“你没事吧？别是空调吹感冒了，我桌上有板蓝根，你泡一包。”

    “……不用，我没事。”

    莫珂回过神，嗓子咳得火辣辣，一丝心虚冒了上来，除了正主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私信他？

    这人该不会就是……背影男？

    莫珂心中一紧，虽然他自认不算什么三好学生，但在网络上大放厥词也确实头一次，直接跟正主对线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就在莫珂脑子飞速旋转的时候，又几条新消息跳了出来，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

    【d：？】

    【d：还不删？论坛不是匿名的，等着发给你导员吗？】

    莫珂本来都想删了，但看见这段话后心里倏地生起逆反心理。

    什么意思？前面别人拿他的背影和贬低段绪宁的时候他不跳出来，轮到自己就忍不住了是吧？

    是西城大学的学生吗？

    看见一群人舔他踩段绪宁，指不定心里在暗爽，真是小人之心……

    【m：你是本人？论坛因为你都吵起来了，看不到？】

    【d：关我什么事？】

    莫珂：“……”

    【m：你嫉妒我收到的赞多？】

    【m：不然你发个澄清呗？你敢吗？】

    莫珂说完，等待几分钟对面都没有回复。

    该不会真找他导员去了吧？

    莫珂揪着枕头一角，不自觉抖起腿。

    对床的室友高嘉林忽然在床上抬起脑袋，凑到床帘旁。

    隔了一会儿，幽幽声音响起：“小莫珂，你在床上干嘛呢？我床都抖起来了……”

    “……”莫珂一僵，“闭嘴吧你，再不睡觉明天我可不会叫你起床。”

    “……睡了，你也早点睡，有些事做多伤身体。”

    莫珂：“……”

    莫珂思索一阵，翻身压住被子，转头又给背影男发消息。

    【m：算了，给你个面子，删了。】

    【m：……网络么，大家都是这样的，说话夸张了一点。】

    三分钟后。

    【m：你还在吗？（消息发送失败）】

    莫珂以为网络不好，举着手机在床上晃了晃。

    他们五号楼离学校其中一个图书馆比较近，偶尔能蹭到两颗wifi，勉强够用。

    莫珂还没确定是否为信号原因，忽然他的论坛账号弹出一片白色，上方镶嵌着一个黑色提示框「您的账号已被封禁」

    莫珂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号没了。

    -

    六号楼大三寝室。

    季元杰：“ok，封了，帖子我也下了。那人大概率也是我们学校的，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季元杰是新上任的论坛管理员，刚从大四学长那边接手，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

    他问完，段绪宁眸子毫无情绪向下一瞥，拿上换洗衣物，眉心微不可查皱起：“不用，哗众取宠罢了。”

    说完，走进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