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拐角处并没有灯，只有浅浅的光从远处晕染过来，只能听见彼此剧烈的呼吸。

    郁由听见他的头顶上，蒙山川很轻地叹了口气“小姐，你这样我不放心你。”

    从来没有人对郁由说过这样的话，带着一种莫名的疼惜的味道。看来自己的人设确实扮演得不错，在这位npc眼里，俨然是一位足够娇弱的贵族小姐。

    事实上，蒙山川所指的却是另一件事——

    他的小姐，明知道自己对他有诸多隐瞒，却仍旧毫无芥蒂地接受他的靠近。

    明明在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

    蒙山川道，“小姐，您稍等片刻，我现在去救王生子爵。”

    他正准备离开，却被小姐拉住了。

    “他比我重要？”小姐的眼睛很漂亮，即便是在黑暗里，也像灼灼地发着光。

    蒙山川轻声道，“不，并不是……”

    “那为什么要放着我去救他？”上一次也是，明明已经跑出来了却又要去救王生。

    郁由知道蒙山川在看他，他总是学得很快，只要是郁由跟他说过的，他总会不遗余力。但是，这个时候，他却觉得对方的注视里有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因为您需要他，小姐。”就像郁由要求的那样，蒙山川望着郁由的眼睛道。

    小姐的眉毛挑了起来，“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他？”

    一个闯过s级副本的玩家在一个e级副本里需要一个新手？这句话近乎荒谬。

    “我需要他。”蒙山川从善如流地答道，“我需要他活着来向小姐证明，您不是煞神。”

    他说这话时，似乎浑然不察自己冰冷和怪异，眼底充满了温柔的暖意，“小姐，您是我的幸运。”

    “叮，暴雨山庄解锁度60：

    暴雨山庄的新主人留下了两位客人的性命，一切都是为了讨他心仪的小姐欢心。

    你愿意为了他留下来吗？美丽的小姐，他是一位多么适合你的绅士。”

    噩梦时空里经常有这样的传言，高级玩家在不断挑战副本，接近噩梦时空的边缘时，总会在噩梦时空的某一个副本里失败，成为副本的一员。

    这个副本往往被称为回收副本。

    回收副本不一定是最难的副本，但里面一定有这个玩家最想要的东西。比如爱情，比如金钱，比如地位。

    毕竟，虽然高级玩家不断冲击高级副本，想赢得挑战赛，逃离噩梦时空，但逃离噩梦时空之后呢？人总是要生活的，面对未知和已知，绝大部分人最终被磨灭了傲气，选择了已知。

    而郁由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回收副本，会以这样的形式来到自己的面前。一栋永远深藏在暴雨中的山庄，一个永远不会害怕，逃避自己的人——

    可是他该死的心动。

    郁由难得地开始庆幸，自己是以女装的身份进入副本，也难得地庆幸蒙山川将他错认成了一位小姐。

    因此，这种隐隐的所谓的争风吃醋的情绪，给予了他理智。

    郁由无声地，对着虚空，对着那个无处不在的噩梦时空道，我不。

    我不会留在这个副本里。

    相反，我会让他朝我而来，来见真正的我。

    他望着蒙山川，像是要看见他那还未觉醒的灵魂。你青睐我吗？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吗？那你就从这梦中醒来，抛弃你的所有身份，真正地作为玩家走到我的面前。

    蒙山川还在论证他的幸运，“我知道的，我本来就是一个该死之人，是小姐救了我。”

    在卡车上，他听见了这些乘客的对话。

    ……

    “我先给你们快速介绍一遍，这个开车的司机你们就别管了，他在这个（副本里）无关紧要，等会他会开车失误撞上一个小女孩，然后和副驾驶上的司机一番争执后被失手杀死。”骇客道。

    “我们就看着他被杀死吗？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结局……”接着是王生不安地反驳。

    “我只重复一遍，不要打断（剧情），不要扰乱（剧情）。”

    ……

    蒙山川看向卡车的后视镜，他们是在说自己吗？这些客人脸上绷得紧紧的，好像如临大敌一般。

    只有那位特殊的客人，他的小姐，轻轻开口，对他说——

    要撞上了。

    他紧握的方向盘因此而像左偏移了一点，就像是命运的齿轮也因此被拨动。

    本该死去的小女孩没有死，本该死去的他也还活着。

    只是本该活着的张哥却死去了。即便小姐如何安慰这个地方不过是鬼蜮的一种，可蒙山川还是知道，错误已经犯下，再也无法挽回。

    羔羊这样虔诚地望着自己的主人，他对主人的恩泽心悦诚服，“我已经成了刽子手，但我还是会履行我的承诺，将小姐和您的同伴安全送离暴雨山庄。”

    这番近乎遗言的剖白让郁由猛然从噩梦时空编织的梦中惊醒，终于察觉到了现实的不对劲。他手下蒙山川的手臂光滑而坚硬，完全是非人的触感。

    小姐当场扒了蒙山川的衣服。

    ！蒙山川一时之间猝不及防，笔挺合身的礼服外衣被扯了下来，露出了里雪白色的衬衣，以及，肩膀衔接处，鲜红的血迹。

    血液已经将衬衣浸润大半，只是有外衣遮挡，才一直没叫郁由察觉。而木质的手臂无法顺畅使力，所以蒙山川才只能虚虚地揽着自己的小姐，连推开对方都做不到。

    小姐漂亮的眼睛现在却黑沉得好像能滴出水一样。

    “是谁？”

    蒙山川道，“小姐，我们先离开这里。”他的眼角瞥见王生带着张强溜了一圈，又溜了回来，正啊啊啊啊地朝这里冲刺。

    事实上也无需多问，能指明了要人双手的鬼怪，在这个副本里只有一个，那位增加了副本难度的红衣小女孩。

    “我知道了……她在哪？”小姐连声音都低沉地叫人不安。

    “小姐……”蒙山川发现短短几刻，四维增长的王生已经逼至眼前。

    王生在这个副本里就一直掉线的智商，在看见大佬和蒙山川在这搞壁咚，突如起来极富求生欲地上涨，紧急刹车绕过这个拐角。

    可跟在他后面的张强就没他这么机智了，他眼见着两个人在暴露在他眼前，周围也并没有镜子来削弱他，于是桀桀怪笑着举高了斧头就要朝着他两劈下。

    整个暴雨山庄内，蒙山川唯一无法招揽的鬼怪就是雨夜凶手张强，情急之下，他一翻身将小姐压在身下，让自己的后背暴露在张强的斧头下。

    只是，就算小姐已经紧紧地，被他失礼地嵌入怀里，但是，背后的斧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身后传来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响。

    他的小姐被他笼罩在身下，却不是被他抱在怀里，而是小姐一只手回抱他，一只手从他侧面握住了那一把斧头。

    “蒙山川。”他的小姐呼喊他的名字，“你觉得我的手断了吗？”

    蒙山川望着他，他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收缩，这一回恐惧的人变成了他。

    “这斧头很锋利。”郁由已经看见蒙山川眼睛红了，但他还是故意这么说。“断了也好，断了我就和你一样。”

    “不，您不可以这么做！”蒙山川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一点困兽般的呜噎。

    只是他现在双手尽断，无法阻拦，而小姐抱他又抱得这么紧。

    “现在知道难过了？”

    “那把自己的手弄断还给别人的时候，”郁由的声音越轻柔，越显得出他的生气。“怎么就舍得让我难过？”

    王生呆立在远处，踌躇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露面。

    因为蒙山川背对着张强，所以他并不知道，张强在那一斧头只挥到半空就被郁由握在手里。

    不愧是s级的大佬，这种小boss对上他就像跟纸糊的一样。

    王生安静如鸡，等着大佬训他不听话的小狗。

    “叮呤。”铃铛的声音从远处响起，在地下隧道里回转百折。

    “好饿呀。先生。”红衣小女孩从深处一步一步地露出面来。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一次她没有带着她那双长长的红色手套，裸露出来的是一双修长坚韧的手臂。

    她嘻嘻笑着，身后的羊群像是海啸一样笼罩了过来，“先生？你答应给我的晚餐呢？萌萌好饿呀。”

    王生敢保证，这是他头一次看到郁由生气，头一次看到一位s级的大佬生气。从那以后，再大的恐惧都抵不过眼前的这一刻。

    “你很饿吗？”

    郁由道。

    “正好，我也饿了。”

    萌萌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如果不是因为可爱，她是不会被选入山川路28号别墅的。

    因为这个世界贫穷的家庭不计其数，但是能被选为贵族的仆从的小女孩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她们的家庭还可以得到足够一年的食物。

    那辆遮得严严实实的卡车，运载的不单单是乔装打扮的客人，还有这些小羊羔们。

    她们被送上车的时候，难耐内心的激动和雀跃，急切地想要看看卡车外的世界。那位脸上带疤的司机，总是暴吼着让她们老实待着。

    而那位更年轻一点的，阴沉沉的司机却会在开车前，把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厢拉开一个小口。

    急速敲打的雨声，被裹得严实的近乎温暖的车厢，透过小口而入的朦胧的光，以及对未来的满怀期待，构成了她们生命中最后的景象。

    也许一开始曾有过直觉的不安，但却终究被这送行者近乎体贴的举动安抚了。

    也正是如此，当她们意识到她们当时是被送往地狱之时，才会对这送行者的体贴，感到万般的迷惑，和愤怒。

    这是玩笑吗？还是一种捉弄人的技巧？

    当对方成了暴雨山庄真正的客人的第一晚，萌萌说，“我认得你，这位客人。”

    你曾经给我希望，又亲自送我前往无尽深渊。

    她问了和瘦皮猴一样的问题，“当时你送我们上路时，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当你为我们拉开车帘时，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蒙山川望着她，语气诚恳，“我知道。”

    “为什么……”萌萌眼睛里是可以淬毒的恨意。

    “因为你想要。”蒙山川答道。

    因为想前往暴雨山庄的人是你，想拉开车帘的人是你，所以我不会阻拦，所以我让其达成。

    萌萌睁大眼睛，言语间全是“天真可爱”。“那如果我想要你的手呢？”

    “你看，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我的手呢！”

    “可以。”蒙山川坦然得仿佛她要的不过是一个玩具，“我会把它们给你的。”

    “但是，请允许我晚几天。”他这么道，“我一定会给你的。”

    萌萌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但不知为何她从未怀疑过，他会把自己的手给他。

    好像她有一种错觉，这次不过是手而已，他曾经把自己的性命也交给她。

    “撞断了一双手，你就要还她一双手。要是你让她丢了命，你是不是也要赔给对方一条命呢？”

    “张强怎样攻击你，你都不反击。因为你也认为，你欠他一条命？”

    郁由将之前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结论已经呼之欲出。

    在这个副本不断循环的过去，骇客所说的一切攻略里面都提到——

    这个开车的司机在这个副本里无关紧要，他会开车失误撞上一个小女孩，然后和副驾驶上的司机一番争执后被失手杀死。

    蒙山川真的是被失手杀死吗？

    还是说，他只是为了还给这位小女孩一条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