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用的是桐树油灯,燃烧时总带着一股子浓重的烟味。
夏邱氏进屋时,提着两个小罐子,点头哈腰地给周氏和薰然行礼问好:“夫人、娘子,奴来给屋子里换上菜籽油,那几个婆子不长眼,竟拿桐树油给夫人屋子里用。这桐树油味大烟大,怎能给夫人们用呢。”
说着,夏邱氏先将近前的一盏油灯里的油倒入其中一个空罐子,再用青布擦净剩下的油,这才将菜籽油给倒了些进去。
再点亮时,屋子里的气味果然清新了许多。
夏邱氏换完这一盏,正要去换另一盏,就听周氏阻拦道:“这种事就交给下人们去干,你就别操劳了。”
夏邱氏却没停下,一边换油一边说道:“我们乡下人哪来的下人,那几个婆子都是临时从村子里喊来帮忙的,做事儿哪有夫人、娘子身边的姐姐们尽心尽力,老奴还是自己动手的好。”
说着,将又一盏灯里的油倒了出来。
薰然朝春柳使了个眼色,春柳连忙上前抢过油灯和小罐子道:“婶子别忙乎了,这儿交给我,你去和夫人、娘子说说话。”
“这……”夏邱氏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让春柳接手,正犹豫着,就听周氏道:“交给丫鬟们去做吧,你过来,我且有几句话问你。”
夏邱氏这才松了手,赶紧走到周氏面前回话。
“夫人有什么问题但凡问就是,老奴定会如实回答。”夏邱氏毕恭毕敬地说道。
周氏朝她招招手,示意她走近些,问道:“前几日你来说夏管事将书交给了你长子夏风时,我便告知了大郎。大郎便一直等着你家长子前去拜见,可等了两三日都不曾见他过来,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夏邱氏连忙说道:“真是对不住夫人和大郎,这几日还真有事耽误了。因听闻娘子们要来小住,老奴便让长子大风修缮修缮这房子,谁想一不小心给伤了腿,这不是才利索些。夫人今日既然来了,若是方便,老奴让大风过来给您请个安?”
薰然听了,暗叹夏邱氏还真能睁眼说瞎话,那夏风时,她瞧着可是健步如飞,哪有伤着的迹象。不过,他是不是真伤着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他能拿得出那本书,那谁也不会去管他为何没有立即去见叶慕贤。
夏邱氏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这才敢撒谎。
“嗯,那就见见吧。”周氏点头。
待夏邱氏去喊夏风时时,周氏让薰然先回屋去。
毕竟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总不好深夜见一个外姓男子。
薰然懂事的离开了。
不过,待听闻夏风时离开后,她还是让春柳去春福那打听了一番,得知母亲对夏风时很满意,虽然没有立即答应让他接替管事之职,但却让他明日一早就去洛城见父亲,可见也是变相的答应了。
所以,夏邱氏对薰然又敬了几分。她觉得薰然就是他们夏家大房的贵人,她一来,给他们带来了多少好运,自然在伺候上又加了几分力。
周氏、苏氏是不会在此多留的,第二日,便要走。
为了让苏氏放心,周氏早就请来了九福堂最有名望的何大夫今日前来。这不,他们还未用完早食,何大夫已经到了。
苏氏便打算听了何大夫诊断再走。
周氏自然是陪着。
薰然瞧着有些焦急的苏氏和面无表情的母亲,心念微转,在想是不是该把她发现四叔外室的事告诉母亲,可若是与母亲说了,自己之前让春芹送出去的那封信会不会将矛头引向他们大房?
正纠结徘徊时,忽见何大夫寒着脸出来,朝着周氏和苏氏做了个揖。
“何大夫不必多礼,请问慧儿如何了?”苏氏摆摆手,免了这些虚礼,直接问福慧情形。
何大夫脸色凝重道:“三娘子倒没什么大病,只是……”何大夫瞧瞧四周,似乎有重要的话要说。
周氏连忙摒去左右,这才问道:“何大夫有话但说无妨。”
何大夫道:“三娘子看似是惹了风寒,其实……是中毒!”
“什么!”周氏和苏氏皆是一惊,同时惊呼。
“何大夫,此事事关重大,可不能……”周氏只觉背后发凉。
“老夫诊断断不会错,只是三娘子中毒不深,也有可能是误食了某些带有毒素的食物。”何大夫推测道。
“可知是什么毒?”苏氏急切问道,眼眶瞬间就红了。
“因娘子的呕吐物都给清理了,老夫一时间也难以诊断,不过,之前给三娘子瞧病的大夫应该知道,老夫看了他给的药,都是催吐解毒的药物,并非是袪寒药物。”何大夫道。
薰然目光一凛,王大夫已经发现福慧是中毒了,那他为何不一早明说,反倒假称福慧是染上了风寒?
周氏、苏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周氏立即吩咐人去将那个王大夫给请来。
何大夫见状便欲告辞离去。
“何大夫还是在稍等片刻,那王大夫之前既然已诊断出姐姐是中毒,却瞒着我们说是染上风寒,可见呆会来了也未必会承认,所以还请何大夫在此与他对质,才能让他不敢否认。”薰然此时想到那王大夫不愿告知福慧是中毒的最大原因就是他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薰然可不信福慧是误食有毒的食物,他们几个这两日都是同吃同住的,若说食物有毒,为何大伙儿都没事,所以,下毒的可能性极大。
这个庄子,福慧是第一次来,按理庄子里的人是不会下毒的,最有可能下毒的还是他们一起来的这批人。而这批人当中,薰然想到最有可能下毒的是——香寒。因为他们有利益关系。
香寒是他们西府的人,虽有嫌疑,但薰然绝不希望真得是她,这可是会引起两府轩然大波的大事。
看了看苏氏的脸,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薰然猜想,她一定也想到了香寒那一层,心里头不禁越发紧张。
何大夫听了薰然的话,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王大夫来了。
去请王大夫的是春柳和地瓜头,他们以福慧病情加重为由将王大夫诓骗了来。王大夫一进门瞧见这么些人,心知不妙,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娘子出身大户,老夫一个乡野大夫,看不了什么病,还请另请高明。”
说着,转身就要走。
外头守着的丫鬟连忙拦着,并关上了房门。
“你们这是何意?”王大夫脸色微变,但面上还保持着大夫应有的冷静。
“王大夫不必害怕,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有事不明想请教一二。”周氏先开了口。
王大夫瞧了瞧周氏,问道:“夫人是病中小娘子的何人?”
周氏瞥了一眼苏氏,这才回道:“我是她的婶娘,这位夫人是她的母亲。”
王大夫将目光移向苏氏,见她眼眶微红,显然正在担忧,但目光中却是凌厉之色,不免胆寒,轻声说道:“这位夫人,小娘子的病按说只要照常服药便无大碍,老夫还有几个病患要诊治,还请行个方便。”
王大夫见硬的不行,便来了软招。
苏氏哼了一声,没好气说道:“我只问你几句话,你答完了,我便让你走。”
王大夫无奈垂头道:“好吧,夫人请问。”
“我家女儿到底是风寒还是中毒?”苏氏冷冰冰的声音像冰雹一样,一个个敲击在王大夫的心里,又冷又痛,令人浑身发麻。
“什么中毒?夫人怎会有次一问?”王大夫果如薰然所料,不肯承认。
“何大夫,你来说。”苏氏因女儿之事,心情烦躁,口气不免生硬,如此听着更显威严。
何大夫便将他的发现说了。
王大夫见此,知是瞒不过,便一五一十地说道:“是,那位娘子是中毒。那时,她请丫鬟来我处说是抓几贴消食的药,我并未在意,但后来她病情加重,我过来诊断时,发现她似乎是误食了有毒之物,待催吐后,我查看秽物,发现是食用了油桐籽导致的中毒,便用了一些解毒药物。”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说,你是不是知道下毒的人是谁?”薰然忍不住质问。
王大夫脸色犹豫,似是不想说。
周氏道:“王大夫此时不说,那就去官府说。”
王大夫吓得脸色发白,这进了官府说不定将他与下毒人说成是一伙的也说不定,不由招认道:“夫人明鉴,此事和我无半点关系,只是,昨晚出诊前,七里庄的许娘子求我不管发现何事,都说这位娘子只是染了风寒。”
“许娘子是谁?”周氏、苏氏皆不知。
薰然却是大惊,王大夫说得难道是四叔的外室许娘子?若是这样,此事难道和四叔有关?若是和四叔有关,这事会不会因牵扯到四房而连累整个东府?
“许娘子来自何处,老夫不知,只听说她可能是某一大户的外室……”王大夫头上还是冒冷汗,要不是贪图那一荷包的珍珠,他才不会答应许娘子这请求呢,现在好了,得罪了叶家,可别被当做下毒的共犯一起给处置了呀。
唉,这意外之财还得有命去享才是!王大夫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未完待续)